@小梅妮卡: 搬家前,小区附近有个洗衣店兼裁缝铺,店主是个老头。不清楚哪里人,说话口音很重,十句里八句让你听不懂。不过不影响生意,因为他也懒得和你说话。
老头改衣服和别家不一样,别家是量了尺寸,让你把衣服放在那儿,约定时间再来取。他这是他不改完你不能走,必须得上身确保这衣服改的合体了才行。
我第一次去没经验,穿着要改的裙子过去,和老头比划了半天,就想让他趁我穿着裙子把尺寸先标记好,然后我回去脱下再送过来。老头嘟嘟囔囔了半天后我才听明白,他说不用划线,他看一眼就知道收多少。
我将信将疑,回去换了衣服把裙子送过来,问什么时候过来拿。老头瞪了我一眼,说你去门口等。
他说话声音不高,口音别扭,但就是让人听着很有威严,有不容拒绝的压迫感。所以我像个门童似的守在他铺子门口,也就五分钟的功夫,他招呼我进去,把裙子甩给我,让我套着试一下。
我一上身,改的分毫不差,立刻对老头肃然起敬。看来人家没说大话,的确看一眼就知道收多少。
第二次去,还是改裙子,从网上随便买的裙子,就穿个样子,质量一般,内衬线头特多,走线也不齐整。老头接过裙子,拉开抽屉,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线团。他抽出两团深浅不同的粽线,依次放在我衣服上对比颜色,最后选了和我衣服最相近的那团。
我不愿让他费这力气,而且也确实觉得没这必要,就开口道:“外面也看不出来,随便找个线缝就行。”
老头抬头又瞪了我一眼,说:
“衣服里子就不是衣服了?”
本来是想给他省点事儿,反倒自己挨了说。我心说,这不光是个怪老头,还是个犟老头。
第三次上门,老头正在吃晚饭,西红柿鸡蛋汤面。问我是急活吗,我说不急,他说那就等他吃完。我懒得来回折腾,于是就在老头的店里转悠,他也不管我,一心只盯着眼前的手机和手里的面。
我正盯着他半开抽屉里,五颜六色的线团分神,就看老头一个箭步蹿了出去,站在门口和路过遛狗的老太太打招呼。
原来他会说普通话,虽然没那么标准,但比起平时和我讲话,清楚了不少。
“前两天咋没见你,去哪了?”
“闺女家住了几天。”
“啥时候回来的?”
“上午刚回来。”
“挺好的。”
“好,你先忙,一会儿我转回来再说。”
老太太一定是看到店里杵着的我,以为老头还在忙生意。和老太太打过招呼后,老头折身回屋,又开始吸溜面条,一边吸溜一边哼我听不懂的曲子,但能听得出是高兴的调调。
还有一次,我问老头会定制旗袍吗,老头看了我一眼,说你不适合。
“我不适合?”
虽然我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凹凸有致的好身材,但被人当头一棒这样说,多少有点儿不服气。
“岁数再大一大穿好看,现在你压不住。”
哦,原来是这意思。不过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,觉得老头在审美上还挺有自己一套主意,不知道为啥,我突然想起来那天遛狗的老太太,穿的就是一条亚麻色的旗袍,不是修身的款,晃晃荡荡的,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无精打采,反倒是平添了几分闲云野鹤般的自在感。
后来我搬家,又赶上社区封控。解封后再去找老头,发现已经是旺铺出租。我问旁边的中介,老头去哪了,门口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:
“回家了吧?”
“说不好,他得有七八十了吧。”
“反正前一阵子就关门了,后来不知道啥时候就把东西都搬走了。”
“这一阵好多人都来找他,你也是改衣服?” 男人看向我。
“嗯。”
“你找别家吧,估计他你是等不回来了。”
回去的路上,我特别难受。虽然知道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,知道这不过又是海海人生中的一次擦肩而过,但依旧难受于我再也见不到这个古怪老头。
嗯
这些猝不及防发生的别离,都在提醒我们,此刻周遭,无比寻常的一呼一吸间,也一定会有今后想起会挂心的人或事。夏风温柔,拂过一季还有一季,但人间际遇,一期一会,只得用力感受。